智道

欄目主持人：於興中

谷歌推行隱私計算主要造成兩方面的法律問題。其一是隱私風險的紓解是否充分，其二是反壟斷問題，反壟斷是當前多地針對隱私沙盒開展監管時的關注重點

□  朱悅

2022年下半年起，谷歌和蘋果不約而同地開始推行隱私計算。隱私計算是指在保護數據本身不對外泄露的前提下實現數據分析計算的技術集合，其推行影響到數字經濟的方方面面。一方面，數字廣告是數字經濟的主要利潤源。谷歌在數字廣告的運營數據中加入噪聲，導致各方需要調整運營策略。另一方面，行業統計是經濟主體的決策依據。蘋果提供的行業統計同樣摻入了噪聲。

由此，隱私計算不僅體現出廣泛的應用潛力，也引起了許多重要的法律問題，包括和數據要素流通相關的問題。

數字廣告中的隱私計算

數字廣告的運營離不開對個人的追蹤，特別是離不開在不同的場景之間識別、關聯個人用戶。谷歌推行的隱私沙盒通過引入隱私計算技術，嘗試紓解追蹤帶來的隱私風險。隱私沙盒為數字廣告的運營數據加入噪聲，導致相關各方需要調整運營策略。已有監管機關針對其中的法律風險展開調查。

數字廣告的運營離不開對個體的追蹤，根源在于歸因。什么是歸因？大概來說，就是將個人的購買記錄歸結到特定的廣告。只有實現歸因，才能知道是哪些廣告貢獻了收入。然后在此基礎上，才能在廣告生態乃至整個數字經濟中分配收入，才能不斷地改進廣告的運營策略。然而，為了實現歸因，背后既需要追蹤廣告投放和購買記錄，也需要確認瀏覽廣告和實際購買的是同一個人。這樣就不可避免地要在不同的場景之間識別、關聯個人用戶。也就存在侵害隱私的風險。

隱私沙盒通過引入差分隱私這項隱私計算技術解決隱私風險。簡單而言，如果歸因數據符合差分隱私的要求，那么很難從這些數據中區分出個人的瀏覽和購買數據。為了符合這一要求，谷歌先在個人數據中添加噪聲，再聚合一定數量的個人數據。數字經濟中的其他主體都只能看到加噪聚合以后的歸因數據。后續分配收入和改進策略，同樣只能使用這樣的歸因數據。數字經濟主體正在紛紛開發和實驗“噪聲管理策略”，力圖從數據中“精煉”出盡可能準確的歸因。

谷歌推行隱私計算主要造成兩方面的法律問題。其中之一是隱私風險的紓解是否充分。無論是國內還是歐盟，在法律上充分紓解隱私風險，意味著充分紓解區分、關聯、推斷等多種類型的風險。差分隱私能否紓解所有這些風險依然存在爭議。如果使用差分隱私以后依然存在余量的風險，例如余量的推斷風險，隱私沙盒所宣稱的愿景就沒有實現。數字經濟中的各方仍然面臨法律的不確定性。

另外一項，也是更加重要的法律問題是反壟斷問題。谷歌本來就是全球數字經濟的領軍企業。隱私沙盒則會從三個方面進一步加強谷歌的支配地位。一是隱私沙盒客觀上會減損運營數據的質量，從而削減數字經濟中各主體的收入。如果谷歌自身的廣告不受影響或影響較小，還會進一步涉及自我優待的問題。二是由于差分隱私的技術相對復雜，對于中小型的經濟主體來說缺乏透明性。三是由于差分隱私的技術相對復雜，中小型經濟主體很難參與到谷歌和蘋果的重大技術決策當中，缺乏公平性。反壟斷是當前多地針對隱私沙盒開展監管時的關注重點。

行業統計中的隱私計算

數字經濟中主體的決策需要數據，特別是所處細分行業的統計數據。應用商店是統計數據的主要來源之一。蘋果是全球范圍內的應用商店的龍頭企業，掌握了全球數字經濟運行狀況的許多數據。2023年3月起，蘋果同樣開始對其提供的行業統計應用隱私計算。從此，又一個數據來源混雜了技術上頗為復雜的噪聲。

數字經濟主體需要知道其經營決策對下載量、使用量、收入等數據的影響。從而可以與細分行業內的競爭者比較，不斷改進其經營決策。蘋果通過“基準”功能提供這些數據。不僅包括主體自身的統計數據，還包括其統計在細分行業內所處的位置。與此同時，按照蘋果的說法：為了“維護”主體的“隱私”，這些統計數據都添加了符合差分隱私要求的噪聲。這一方面意味著很難通過行業統計區分出單個競爭者的數據，另一方面也意味著數據的質量會有些許下降。

蘋果推行隱私計算帶來的問題相對較輕，但也不能完全忽視。一方面，隱私權是人格權。為企業等經濟主體的數據權益問題貼上“隱私”標簽，有濫用概念的嫌疑。另一方面，蘋果和絕大部分經濟主體的權力地位遠非對等。無論是差分隱私的實現細節，還是“隱私”和質量的權衡，都需要更多的透明度和公平性。

隱私計算——數據要素的“底色”

谷歌和蘋果共同開始推行隱私計算。除了各自引起的隱私和反壟斷問題，還共同反映了三點趨勢。一是體現了隱私計算的潛力。二是揭示了隱私問題和反壟斷問題的聯系。三是隨著隱私計算的進一步應用，其將成為未來數據要素的“底色”。數據要素流通需要性能優越、相互兼容的隱私計算技術。

首先，隱私計算的潛力相當廣泛，且正在得到釋放。谷歌和蘋果推行隱私計算的實踐，可以和美國政府將隱私計算用于三億人的普查信息放在一起理解。這些實踐共同說明隱私計算足以用于整個數字經濟，乃至整個國民經濟的核心數據。即使細節爭議很多，落地有待完善，但已足以證明隱私計算的用處。

其次，隱私計算揭示了隱私和反壟斷的深層次聯系。隨著隱私保護的要求越來越高，谷歌和蘋果承擔的責任義務也越來越重。由此，谷歌和蘋果提出的隱私合規保護方案越來越“中心化”。這些方案一方面能夠達到更高的保護水平，另一方面其技術上更加復雜、實施成本也更高。數字經濟中的其他主體為了達到越來越高的保護要求，不得不更加依賴于谷歌和蘋果的方案。同時由于技術、財力等方面的差距，這些方案很難達到充分的透明和公平。隱私計算恰好是突出的中心化的例子。

最后，隱私計算將是數據要素流通中需要考慮的基礎性事實。隨著隱私計算的潛力不斷釋放，數字經濟的各種核心數據，都將逐漸包括噪聲或者其他技術。這意味著隱私計算構成了數據要素流通的“底色”。數字經濟主體的經營決策，也總是需要考慮這一層底色。廣告生態中的主體需要開發噪聲管理策略，應用商店的開發者只能依賴質量減損的基準數據，都是相應的體現。既然數據要素流通不可避免地受到隱私計算的影響，提升隱私計算的保護效果、數據質量和兼容性，同樣會為數據要素流通帶來普遍的積極作用。

（作者系北京科技創新中心研究基地研究員）